剩下的半宿，駱晉沒有再睡。

他去“段段”的小窩裏看了看蜷成一團入睡的小狗，軟乎乎的肚皮正隨著規律的呼吸起起伏伏。

小狗長得快，這幾天就長大了一圈，也重了幾斤。

駱晉把它養得很好，比起在寵物店不聲不響只會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搖著尾巴看著駱晉的樣子，現在的“段段”變得越發活潑。

駱晉蹲下來，動作很輕地摸了摸“段段”的毛，小狗抖了一下，但是並沒有被驚醒，仍然熟睡，傳出可愛的鼾聲。

他披著浴袍下了樓，坐在陽臺的懶人沙發上看著窗外夜色，倒了一杯紅酒。

酒紅色的汁液映襯著他模糊的面部輪廓，駱晉晃蕩著酒杯，半天才淺酌一口。

昏黑的夜色讓人穩定情緒，醒酒器冰鎮之後拿出來接觸到室溫，因為溫差太大，玻璃壁上掛上了一層水霧。

駱晉交疊雙腿，空著的一只手，緩緩在上面寫了一個“段”字。

雖然在飯局上駱晉作為免費提供展館的讚助商，已經受到了畫家本人的親自邀請，但是那畢竟是口頭上的，他還是收到了一封精致的邀請函。

駱晉摩挲著封面上的燙金文字，第一反應是，既然段存山夫婦也算是主辦方，那段星馳會來嗎？

他真的很想很想和段星馳見面，情緒在無數個黑夜裏緩慢發酵，如同攀著墻壁見縫插針一般猛烈生長的爬山虎，長久的思念已經讓他身心俱疲，情感逐漸戰勝理智。

他想看看已經上了大學的小少爺有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他的思念或許來得有些晚了，但是應該還是來得及的。

可是他又很怕和段星馳見面。

他想象中他們也許會在下一次碰面的時候說開一切，冰釋前嫌，甚至確定關系，但是他有很強烈的預感，也許事情不會像他希望的這樣發展順利。

駱晉撕開一袋未開封的菠蘿幹的袋子，一塊果幹放在嘴裏含著，等待最上面的一層糖粉在口中融化，他才緩慢咀嚼起來。

段星馳離開以後，菠蘿幹竟然比咖啡更能讓他靜下心來了。

駱晉站起身來，站在落地窗前，從兩百米的高度俯瞰著整座城市，他甚至能清楚指出哪些樓盤是他家的產業。

獨出手眼，架海擎天，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小駱總，竟然在感情問題上陷入困境進退兩難，說出去或許要被人笑話的。

駱晉自嘲地哼了一聲，看一眼腕表，會館裏的策劃團隊應該已經在布置了。

他作為整個駱氏的掌門人，會館只是他名下很小很小的一個產業，這種事以往是用不到他出面的，甚至如果不是駱暉親自給他打電話，那天的飯局也就需要會館的負責人去，他可能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但是當對方變成段星馳的父母，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了。

所以駱晉提前下了班，驅車去了會館。

怕展品提前洩露，會館封鎖了大門，之後展覽的三天也不接待除看展以外的客人，此刻Ayaz的所有畫作已經擺放有序，只準備明天迎接她慕名而來的欣賞者和新聞記者。

段存山和齊清站在鎮展之寶的前面，指揮工作人員調整擺放的位置。

駱晉站在身後，等兩個人終於滿意之後才開口說話。

“段大哥，嫂子。”

“小駱來了。”

駱晉點頭，走到夫妻二人旁邊，觀賞著對面的畫作。

“小駱明天還來嗎？”

齊清狀似無意地詢問，駱晉思索片刻，“來吧，有空我就過來。”

段存山和齊清又在場館裏逛了一圈，確保明天的展覽不會有問題之後才準備離開，駱晉請兩人吃了飯，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八九點鐘了。

駱晉腦袋空空地呆坐在沙發上，聽著時鐘指針轉動的聲音，半晌之後站起身去衣帽間裏選衣服。

翻來翻去，最終將目標鎖定在自己一些還沒來得及穿的私人訂制，他茫然地拎著衣服在自己身前比對，對著鏡子眨了兩下眼睛才意識到自己為何在晚上選起衣服來。

因為明天準備去畫展，而他的潛意識認為在畫展上可以看見段星馳，所以便想讓自己穿得好看一點。

駱晉嘆了口氣，苦笑一聲，把選好的衣服拿出去，覺得自己像一只開屏求偶的雄孔雀。

這一整宿，心事重重，駱晉楞是沒睡著覺。

莫名有了一種小時候因為收到學校通知，所以前一天晚上就開始期待第二天春游的感覺。

要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裝在小背包裏，放在床頭上，睜著眼睛，一會兒就要看一眼，第二天雖然頂著黑眼圈，但是還是蹦蹦跳跳滿心歡喜。

就像他現在這樣，目光黏著在特意掛在眼前一睜眼就能看見的西裝上。

夜色流淌，天光大亮的時候駱晉睜開渾濁的眼，吃早餐之前，先猛喝了一杯紅酒，不知道紅酒能不能有壯膽的作用。

他心裏長草，走路都比平時快了幾分，交代工作也變成極速版，林蓓蓓疑惑詢問，“駱總今天有急事嗎？”

駱晉看了一眼腕表，說是急事還真算不上，先不說這畫展他去不去都無所謂，就算一定要去，也有足夠的時間。

說白了，他就是因為想見段星馳又怕見段星馳所以亂了陣腳。

“沒有，去下畫展，小馳可能會去。”他苦笑一聲，沒再解釋，林蓓蓓了然，也沒有追問。

“行，如果有什麽事我給您發消息。”

“好。”

駱晉再一次看向腕表，隨手抓了車鑰匙，坐都沒坐下就又離開了公司。

一路疾馳到會館。

駱晉在門口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才敢進去，Ayaz為了保持作為一個畫家的神秘，所以並沒有出面，不過段存山和齊清在門口站著迎賓。

駱晉好奇這兩個人好歹也是主辦方怎麽還要親自出面，但是仔細一想兩個人在國內又不經常露面，沒有歐洲那麽大的風頭，倒也沒什麽。

他們打過招呼，駱晉向展廳裏面掃蕩了一圈，這個時間剛剛開始，還沒有多少人，所以駱晉很輕易就發現這裏沒有段星馳。

他想直接問段存山和齊清，當爸媽的肯定知道，又覺得不好意思，羞於啟齒，於是便站在門口一起看著陸陸續續進來的人。

大概半個多小時，駱晉有些站不住，齊清看了一眼他透過玻璃門盯著外面的眼神，拉了拉段存山的衣角和段存山對視了一眼，知道他著急——急得一向得體的大老板都抖腿了。

齊清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駱，去裏面逛逛吧，選一幅喜歡的作品，Ayaz說過送你的。”

“好。”駱晉答應下來，步履匆匆地走進層層展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這麽緊張，但是已經緊張地想要去廁所了。

他找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一把臉，讓自己淡定一些，段星馳有可能都不會來呢，自己不能先慌了神。

駱晉對著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上次這樣好好看自己還是被段星馳第二次表白那天，那天的他還勉強說得出拒絕的話，而今天的他已經因為一點可能和段星馳見面的可能性局促地像個毛頭小子。

駱晉用手背貼了貼臉，感覺溫度慢慢降下去了，才從衛生間裏出去。

他低著頭，突然和門外要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駱晉剛要道歉，熟悉的味道鉆進了鼻孔，他猛得擡起頭來，對上段星馳的一張臉，最後一個字收了回去，嘴唇卻還微微張著，保持著說話的姿勢。

兩個人誰也沒有退後，胸口貼著胸口，駱晉盯著面前的人，很想伸手摸摸段星馳的臉。

他還是低估了自己對段星馳的想念，這樣毫無準備猝不及防的見面，哪怕場合有一點點尷尬，但是思念好像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出口一般，他甚至有點想哭。

可是對面的人——

段星馳繃著一張臉，似乎比初次見面的時候還要冷漠。

他幾乎被凍了個哆嗦。

“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駱晉滯在原地，被段星馳語氣中的禮貌疏離戳中了心口。

不是說還喜歡他嗎……

不是說只喜歡他自己嗎……

不是還讓他爸爸媽媽來幫他傳話嗎……

那怎麽還……

“小馳……”駱晉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麽，段星馳也沒等他說什麽，側過身子，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你要出去嗎？”

鼻尖熟悉的屬於段星馳的味道一點一點消散，直到再也捕捉不到，兩個人僵持片刻，駱晉只好說好，從他旁邊錯過去。

他沒敢回頭，所以不知道段星馳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等駱晉走了之後，段星馳才終於松開用力到滲出熱汗的拳頭，眼底的思念再也藏不住。

段存山和齊清之所以在門口負責迎賓的任務，其實只不過是想幫他看著什麽時候駱晉會來。

包括剛剛在衛生間的偶遇，其實都是他安排好的。

比起駱晉想他，他想駱晉的程度只多不少。

恨不得在駱晉撞上他的胸口的時候就順勢將他抱住，狠狠吻住他的唇，肆意掠奪他口中最後的空氣，在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對他說，“我愛你，哥，我愛你。”

但他什麽都沒做。

媽媽說駱晉可能也在等著他來。

可是駱晉說，如果自己不喜歡他就好了。

他好像明白駱晉的心理了，有時候越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反而更謹慎，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最壞的結果，所以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去確定，哪怕這個確定的過程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就像駱晉頂著亂了節奏的心跳對他說不喜歡，而他溺在駱晉炙熱的眼眸中也選擇了用冷淡作為保護傘。

不過，還好，他這一次，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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